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缅怀妈妈杨式之

钟慧存

 

 

 

1944年12名医牙科大学生在荷花池旁白果树上下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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讣 告

 

 

优秀中国共产党员,中国民主同盟会盟员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及正厅级医疗待遇,我国著名妇产科专家,原华西医科大学妇产科教授,四川大学离休干部杨式之同志,因病医治无效于2016年7月18日19时03分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逝世,享年93岁。

 

杨式之同志1923年11月出生于四川南充市,1945年1月参加地下党秘密外围组织开展革命工作,1953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,曾担任四川医学院党总支业务委员、支部书记。杨式之同志于1948年7月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,获华西协合大学及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医学博士学位。自1946年10月参加工作以来,曾担任原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(现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)妇产科副主任、主任,为妇产科教授、硕士生导师,长期从事妇产科的医疗、教学、科研工作,在女性生殖内分泌领域成绩卓越。历任国务院国家科委计划生育专业组委员、全国妇产科学会学术委员、四川省科技顾问团成员、四川省医学会理事、四川省科协委员、四川省计划生育培训中心教材编辑委员会委员、四川省计划生育科研组长、四川省计划生育学会副主任委员、四川省及成都市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会副主任委员、《中国医学文摘(妇产科分册)》主任委员、《计划生育摘要杂志》主编、《中华妇产科杂志》、《实用妇产科杂志》编委。获奖论文二十余篇,代表著作有《妇产科疑难病症》、《不孕症》等,培养了多名硕博士研究生,曾获四川省科技进步二等奖,为我国妇产科医学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 

杨式之同志的一生,热爱中国共产党、热爱社会主义、热爱华西、热爱妇产科医学事业;兢兢业业、任劳任怨、理想坚定、奉献为民,为华西妇产科的建设与发展贡献了毕生精力。她不仅是一名技术精湛、医德高尚的妇产医学大家和学者,更是一位学风严谨、受人尊敬的良师,在主持全科工作期间带领大家建立了阴道细胞学实验室、内分泌实验室、细胞遗传实验室及妇科病理实验室,为医院的发展壮大奠定了良好基础。她曾多次到少数民族地区和农村参加巡回医疗,为医疗落后地区广大妇女解除病痛,曾荣获四川省“妈妈医生”光荣称号。她的一生辛勤耕耘,桃李满天下;她为人正直、勤俭朴素、两袖清风、谦虚谨慎、平易近人,是一位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员。杨式之同志于1989年11月离休后仍然心系华西,关心学校的改革和发展事业。她的去世,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好同志、好医生、好老师、好干部,我们为此深感悲痛,决心要化悲痛为力量,继承她未竟的事业,传承华西精神,团结一心进一步建设好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,把妇、儿医学事业在新时期发扬光大。

 

杨式之同志安息!

 

杨式之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将于2016年7月20日(星期三)上午7时—8时在华西医院第一住院大楼负一楼遗体告别室举行。

 

      四川大学

2016年7月18日

 

 

 

第一辑 妈妈医生留下的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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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国著名妇产科专家,原华西医科大学妇产科杨式之教授,因病医治无效于2016年7月18日19时03分在华西医院逝世,享年93岁。

 

杨老师生前的最美称号是“妈妈医生”!“仁心仁术,医人育人无数,生如春风般和煦;淡名淡利,善心善行一生,去似秋叶般静美”是杨老师一生的写照!

 

《永远的华西》将连载杨老师女儿钟慧存的系列文章 “缅怀妈妈杨式之”,纪念我们的老师,让“妈妈医生”永远活在我们心中.........。

 

我的斤两

我的斤两

1954年初春的一个早晨,在华西坝八角亭的产房内,一个只有2100克的女婴提前面世了,那就是我。

 

我母亲1948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医科大学,留校后在华西妇产科工作,当时还是一名主治医师,也许是工作太忙,也许是营养太差,也许是我太急于看世界,反正我是妈妈怀孕8个多月就提前出生了。

 

我出生后,妈妈一口奶都没有,只有用牛奶喂养(我性格倔强是不是和它有关待考),不到一个月产假没满,妈妈就上班去了,把我丢给姨妈四孃饲养。据四孃说当时的我“小得跟秧鸡子”一样,感觉是难以养活的那种“造孽”婴儿。

 

结果在四孃小心翼翼的精心侍弄下,加上“一把屎一把尿”的辛劳付出,我不仅活下来了,而且成年后还长成了168公分的大高个子。

后来当我告诉别人我出生时只有4斤2两,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。

 

 

 

听专业课

 

我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听妈妈讲妇产科专业课了。

第一堂专业课的题目是: “葡萄胎”;第二堂专业课的题目是: “绒毛膜上皮癌”。

当时妈妈既要给病人看病,还要给学生上课。妈妈很严谨,生怕上课时间把握得不准确,所以自己在家先练习试讲。练习试讲又觉得没有听众有点乏味,于是就“团”我给她当第一听众,奖品是两颗高粱怡软糖!(那时候两颗糖好诱人哦)

记得课堂设在妈爸住的小阁楼上,她要我端坐在她书桌前的藤椅上,她面朝我站立在书桌另一边,卡好表,讲课开始了……只听妈妈抑扬顿挫地绘声绘色,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她穿行在一堆妇产科专业术语和知识中……

好不容易一个小时过去了,妈妈确认时间后问我: “听懂没有?”,我麻麻咂咂地答到:“听懂了”(其实屁才听懂了),还没有等到妈妈的表扬:“乖!”字说完,我已经跃起身抓起糖飞快地跑掉了。

从此,我就成了妈妈每每开新课前的第一位听众,无意中就听到了一扒拉妇产科专业东东,可惜后来我没能学医,没能继承妈妈挚爱的妇产科医学事业。

 

 

第二辑 缅怀妈妈杨式之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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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医生

    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,妈妈就开始了她送医送药到少数民族和农村地区的巡回医疗实践。四川的甘孜,阿坝和凉山州地区都留下了她的足迹。

 1970年夏天我去了妈妈当时巡回医疗的若尔盖草原,和妈妈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暑假。

 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缺医少药状况,交通的不便,医疗资源的极度匮乏,卫生条件的落后,使得很多病人不能及时得到救治,病情一再延误。当时华西医疗队的到来无疑是病患们最高兴的一件事。

 记得妈妈和她的同事们,每天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,从早到晚随时接诊。有的藏族病人皮袍很脏,身上有味,妈妈从未嫌弃过。我曾亲眼看见她给一个要动手术的藏族小姑娘洗脸擦身,告诉她“脏咯不得行”,满脸是温柔,那姑娘小鸟依人般任妈妈摆布,明眸里隐隐闪着泪花……

 还记得那阵子妈妈做了好多台手术,她曾要我去看她手术,但因晕血被我拒绝了。妈妈还批我,说自己曾经也晕血,但是“多晕几次,晕惯了就不晕了”……

 好像就是从那次若尔盖草原开始,“妈妈医生”的称呼就在病人中传开了。

 

给膝盖戴口罩

“文革”中,妈妈被关起来了。

 被关在八教学楼二楼的大教室里,被关的还有很多当时“反动的学术权威”,他们都睡在地板的通铺上,我妈妈两边分别是儿科的唐泽媛孃孃和郑德元孃孃。

 我每周被允许给妈妈送两次换洗衣服。每次去都有造反派学生监视着,探监时间一般不超过10分钟。

一天中午去探视时,妈妈把脏衣服揉成一团递给我,递衣服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还使劲捏了几下,盯住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……我顿时心领神会,回家赶快打开衣服,果然发现一张纸条,上面就几个字“快送6个口罩来”!

 有情况!我马上备好口罩(当时的医用口罩是棉纱做的,又大又厚),胡乱抓了两件衣服重返监狱,借口天冷还需添加衣服把妈妈唤出,东西递过去,始返。

几天后又去,得妈妈夸赞:“幸亏东西送得及时,膝盖才没有吃苦”。原来是唐孃孃打探到当晚要挨批斗,而且是跪着挨批斗,急中生智才想起这个点子,给膝盖戴口罩,少了皮肉之苦。

 随着斗争经验的不断增加,后来还送过高领棉毛衫,以适应拴批斗牌的麻绳换成铁丝的升级需要。

 ……

 不堪回首的往事!

“文革”,我诅咒你!

 

 

爱的传奇

 我们的父亲钟知强,母亲杨式之分别于1946年和1948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。

 他们于1950年结婚,到2011年父亲离去,志同道合,心灵相通,相濡以沫,相互搀扶地走完了62年的美好姻缘之路。

 

他们都是临床医生,从医一辈子,父亲从事的是肿瘤专业,母亲从事的是妇产科专业。父母最大的共同点是挚爱所选择的医学事业,终身无悔;最大的共同爱好是读书,英文的中文的,基础的专业的都喜欢,不管再忙,有空坐下来,条件反射似的手就会去抓书;最大的共同不爱好就是做家务带孩子(我们三姊妹都是姨妈四孃一手一脚带大,家里几乎所有家务都是姨妈一人管完。今日回看,父母能够一心一意忙事业,能够在各自的专业领域有所成就,姨妈四孃是背后最大的功臣),直到他们晚年,仍然经常不晓得家里有没有米,缺什么菜。

 

两人性格迥异:  母亲似火,热烈奔放,果敢麻利,率真豁达;父亲似水,温和儒雅,委婉细腻,善于包容。他们用一生践行了“公不离婆,称不离砣”的恩爱,做好了“水火偏要相容”的功课!

从年轻时的昵称“凯吉”,“嘟吉”(这是两人间永远的秘密,我曾打探过好几次,他们均笑而不答),到老年时的“钟老头儿”,“杨之”,称呼变了,弥久愈坚的情感仍如初恋。

连最后的离去都写满神奇:都是在93岁的同一天:7月18日;都是在同一时辰:晚上7:00~8:00时分。

难道他们俩真是再次天堂有约?!

我不得不惊叹:这就是缘!最完美的人间天上姻缘!这分明就是爱的传奇!

祝愿两位有缘人天堂再续前缘,再书传奇,永不分离!

 

 

第三辑 缅怀妈妈杨式之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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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半呼声

 

  从我记事开始,夜晚的酣睡和甜梦总是与夜半三更的呼救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,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近二十年。

 我家居住的校北路六号院子与八角亭原老妇产科病房距离并不远,那时候没有电话,病房有危重病人需要抢救都是派人来家喊医生。

 

 全院子的内,外,妇产,儿,口腔各科医生住户,就数我妈的“扰民”系数最高。那时灌进我们耳朵最多的就是工友丁大娘那种惊呼呐喊的洪钟声音:“杨主任,快,有急诊!”,“杨主任,快,病人大出血!”,“杨主任,快,病人恼火咯!”……丁大娘声音一落,几分钟后,只听见一阵“踢踢踏踏”的脚步“叮叮咚咚”的下楼声(我妈住二层阁楼上,都是木地板),之后,夜,才又重新归于静寂。

 

 次日晨,隔壁的方谦逊伯伯往往会笑着调侃:“这个柿子(我妈名字谐音),喊她赔我的瞌睡”……

 

 据原妇产科谢树碧老师(54年毕业于华西卫校,当时在产房工作)回忆,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天晚上,她值班,一产妇难产,产后大出血,值班医生按照常规方式处理后仍不见好转,病人越来越恼火,眼看就要不行了……这时谢老师和吴碧全老师紧急商量后,顾不得当时的一些请示程序规定(那时医院规定,如果有下级处理不了的问题应该逐级向上反映,不得越级),快步来到妇产科楼下,直接趴到八角亭与我家院子之间的那堵墙头上,大声武气地喊: “杨主任,快来救命哦!”,那时是凌晨四点。很快,妈妈按进了产房……病人最终转危为安。

 这仅仅只是妈妈几十年职业生涯中的一件小事。

 妈妈用她的一生都在播撒爱,她爱华西,爱病人,爱那些新生命。

 好妈妈!

 

 

我的唐妈妈

 

其实我不止有一个妈妈。

我出生在华西坝的校北路六号,那是一幢中西合璧式的二层小楼,原是华大理学院戴谦和的住宅,1951年戴谦和回 美国后,妈妈她们就住进去了。楼前有一个漂亮的大花园,四角上有四大篷青翠的凤尾竹,竹杆身上有黄绿相间的花纹,屋前走廊的木格花架上,一边是红色玫瑰,一边是白色七里香,象两大片美丽的瀑布从屋顶一直垂到地上。花园旁一条小径通往朝门口,那里有一口深井,井水很清很凉,记得四孃夏天就用它来冰西瓜。我出生后在那里住了整整28年,现在有时还在梦里回去。

 我们院子里最早住了五家人,刚好是内,外,妇产,儿,眼和口腔这几个主要科室的医生,难怪我妈经常戏谑地称“这个院子肝胆俱全”。和我家门当户对的就是小儿科的唐泽媛孃孃家,从我记事以来最喜欢的就是听她呼我叫:“小女儿”。全院子的娃娃都喜欢她,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:标准瓜子脸,大大的眼睛双双的眼皮,高高的鼻梁白白的牙齿,见人就是一脸温暖的笑;还因为她是小儿科专家,全院子娃娃生病吃药打针住院她都要管。所以邱小庆给她取的绰号为“妈氏维克”。

 当我半岁时在托婴所拉肚子,上午被发现后就派人通知了我妈,让赶快就医。哪晓得我妈在病房一忙她的病人,就把我搞忘了,等到晚上忙完才突然想起我,到托婴所一看我已经拉得脱水了。据说我妈一把抱起我就往儿科病房跑,边哭边喊:“汤圆(“唐泽媛”谐音),快救我女儿”!据说唐孃孃抢救我时我已经找不到静脉了,唐孃孃果断地切了个小口,把液体给我推进去(现在我右手小臂上还有印记)……那天晚上两个妈妈就轮流抱着我输液,祈祷奄奄一息的我能活过来……

上帝保佑,经过一夜抢救,第二天一早,用我妈妈的话说:“鬼娃娃不装病,又坐起来了。

 

 

从此,唐孃孃就一直叫我“小女儿”了。我喜欢她这样亲切地唤,喜欢她对我微笑的样子。那时候就晓得亲妈忙,走路都是一阵风,好像没有时间给我一个笑脸似的,所以赚来唐妈妈的笑脸和亲切呼唤好高兴哦!从心底我也把她唤成“妈妈”了,只是羞于表达,从来没有当面让她听见。直到在她的追思会上,当我哽咽着喊出“唐妈妈”时,可惜她已经听不到了。

 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!

 我确实不止一个妈妈!

 每个妈妈都很爱我,我也很爱她们!

 

 

"妇产科本来就是面向屁股"

产科本来就是面向屁股

文化大革命是我最不愿回忆的时段,但历史割不断,伤痛绕不开。

“文革”一开始,我妈爸就都“遭”咯。被抄家后,人也被带走了。学校医院大字报铺天盖地,我悄悄去看,记住了我妈的主要“罪名”——“反动的学术权威”,“资产阶级的大红伞”,“死不悔改的走资派”……随着运动的深入,妈妈不准看病了,和乐以成老师一起扫厕所,砸煤炭,掏阴沟……所有的人都可以对她们直呼其名使来唤去。

 一天,因为想妈,我就去了八角亭老妇产科病房楼下找她,只见乐以成老师和她正在砸煤块,我妈“埋头苦干”一声不吭,“乐大姨妈”(我从小就这样唤她)的金丝眼镜垮到鼻尖上,手中的榔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,伴随着劳动节奏,嘴里发出的号子是“老子砸你妈个稀巴烂”!我听到后异常紧张,生怕又被造反派抓住辫子,赶紧制止她。哪晓得大姨妈一点不睬事,索性停下活路,一脸认真地给我说:“是嘛!他们斗我,问我面向哪个?我回答面向屁股,他们说应该面向工农!还批我不老实,还打我”!随即她又申辩道“妇产科本来就是面向屁股,我又哪里错咯喃?!”……

我当时吓腾咯,生怕造反派听到又收拾她们。谁知我妈格外冷静,一边砸煤一边放哨,眼睛东瞅(音雀)西瞅,看到有可疑人过来,就给大姨妈“嘘”声暗号,等人走了,我妈又扶起“消息树”,给大姨妈说“现在可以说咯”(到底当年是搞过地下工作的,有斗争经验呢!)…… 。

 在那个背景下,乐老师用黑色幽默抗击着那场灾难。

 “文革”对知识分子的伤害,心灵上的远远胜过肉体上的,而且这种伤口永远不能愈合,随时打开都可以看见里面的鲜血。想起华西坝上当年不堪凌辱而自杀的那些医生教授,不禁潸然泪下黯然神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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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辑 缅怀妈妈杨式之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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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块二角钱!

 2012年春天,我陪妈妈去了华阳的玫瑰谷参加一个草坪婚礼。妈妈是去当证婚人的。

 新人是张建军和左艳,都是华西二院的医务工作者。

 左艳多年前就一直跟着妈妈看专家门诊,妈妈视她为小女儿一般,曾经多次说过,当左艳结婚时,她一定要来当证婚人。

 婚礼现场人很多,当妈妈的轮椅车出现在草坪上时,人群中突然有位中年女子扑过来,一边流泪一边下跪,嘴里不断说着“大恩人啊!谢谢啊!”……

 我不明究里,看妈妈,她却一脸平静。

 后来才知道这位女子是左艳的表姐,几年前因为功能性子宫出血在乐山地区医院住院治疗一月,花钱不少,无果,血色素一度垮到3克多……

 后来她求救于妈妈,妈妈只给她开了19块2角钱的药(药名我忘了,待查证),吃了,好了!不仅好了,后来还生了个大胖儿子!一家人生活幸福。

 据说这药极为普通,普通得人们一般都看不上眼,当时乐山地区医院怎么也不相信这药居然还可以治好“宫血”?!后来还专门召集了全地区医院的妇产科同仁,一起重新学习和讨论妈妈的处方!

 相应药解决了大问题。

 

 

 

 妈妈真神!可惜妈妈的习惯是回家从来不说她的这些杰作(我对妈妈工作上的了解都是后来偶然间听她的病人说的)。

 愿妈妈这种医生更多一些!

 今年左艳拿到学位,专门去病房告诉了妈妈;妈妈离开时,左艳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
 

 

 

大医生打针记

打针记

 因为医术高超,妈妈好多同事朋友喜欢称她为“杨大医生”

 不过,“杨大医生”曾经也有“露黄”的时候。

 大约小学四年纪,我因为淘气去撕手指上的倒签皮,导致感染成甲沟炎,需要打青霉素。当时青霉素有钾盐和钠盐两种,前者是粉剂要痛些,后者是油剂不太痛,妈妈给我选的是油剂。

 那晚写完作业,妈妈带我去八角亭妇产科病房她的办公室,进行屁屁肌注。只见她选了一只细针头,有点费劲地把药液抽到针管里,然后一边麻利地给我栽进去,一边给我背诵打针“两快一慢”的技术要领。时值冬日,油剂混悬液流动性差,在老妈选的细针头里根本走不动,几秒钟过去,我还没有叫唤,只听老妈叽叽咕咕:“妈哟,龟儿子的咋个打不动喃?!”又几秒钟过去,仍然不走,只觉得我屁屁上的针头一下子被突然拔出,随即听到“砰”的一声,抽完药的小药瓶被摔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着……遭咯,“杨大医生”冒火咯!我只有光着屁屁瓜起!

 这时护士长过来,只说了一句:“我的杨主任呃”,立马换了支粗针头一下就打进去了。

 从那天起,妈妈就再也不亲自给我打针了。

 可能只有我才晓得妈妈给我打针为啥要“露黄”!

 

 

 

怕 黑

 

我从小到大都怕黑。

怕那种漫无边际没有一丝光亮的黑。

这和我童年遭遇有关。

小时候的我很“费”,经常跟着毛哥和建娃子哥哥去爬树採桑叶摘桑葚,逮鸟,粘蝉子,捉丁丁猫儿,还去新礼堂池塘捉鱼,反正一天到晚象“儿麻婆”一样自由自在地疯得嘻嘻哈哈的……。

 

 

60年代校北路的小朋友们:

钟家三兄妹, 吴大怡, 丘小庆,郎锦义 方家几兄妹

照片由 《华西坝朋友的天空》提供

 

        第一次被妈妈关黑屋子是源于“胡萝卜”事件。

        灾荒年,没有吃的,很饿。一天下午,两个哥老倌发现了目标: 院长饶积进家的菜地里胡萝卜长大了!于是带着我和方玲去“作案”。两个哥老倌负责放哨,两个妹娃子负责动手。聪明的哥哥们明确了技术要求:“萝卜拔出后一定要把萝卜茵茵先揪下来,然后再埋回土中,这样人家就不会发现”。结果当我们拔出第一根胡萝卜正想楸茵茵时,饶积进的老婆艾菲在楼上惊呼呐喊: “逮倒逮倒”……顿时尿筋都吓来闪到咯,四人作鸟兽散……

       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,艾妈及时报告了派出所,傍晚时分,满脸麻子的董所长跨进我家门,问责于满身疲惫下班回家的妈妈。只记得老妈满脸铁青,学四孃给毛哥屁股上吃的是“转子肉”,为节约时间和精力,干脆把我一把拖进柴屋,实施关黑屋子的惩罚。

        我家柴屋是间约7,8平米的小屋,在院子边上,阴暗潮湿,没有窗户,里面堆放着四孃平时东捡西捡来的一些树枝枝丫,角落里不时有耗子窜来窜去,一块很大的鹅卵石放在门边供有时砍柴用。

        妈妈把我关进柴屋,“砰”地一声拉上了扎实的小木门,然后一把锁“咔嚓”一声锁上,脚步声绝然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 柴屋里黢麻打黑没有一丝光亮,我怀着一丝忐忑,安静地坐在石头上等妈妈火气消了来原谅。哪晓得,半个小时,一个小时过去,等来的却是病房来人喊妈妈 “杨主任,快点,有恼火病人!”,老妈立马匆匆而去,临走连柴屋钥匙都忘了甩出来……

       天越来越晚,四周有老鼠的“吱吱”叫声,柴屋里弥漫着没有希望的那种黑暗,门外是毛哥焦急的声音:“妹娃子,我打不开门得嘛!”,至此,我陷入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之中……

        记得妈妈把门打开时已经是半夜时分,我埋头抱膝坐在石头上,瞌睡啄得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
   从此,我就怕上了黑暗。

 

 

 

 

人体“烘笼儿”

 

“烘笼儿”是早年间乡下人冬日取暖的一种用具。外面是竹条编成篮子形状的罩子,里面放个粗陋瓦罐,罐底垫点灰,然后把烧红的炭放入,再覆盖一层薄灰,搁在腰间围腰帕下,热气就那么四散开来,把手焐在上面即可驱寒。再后来,城里人图安全和方便,演绎为用水瓶(输液用的盐水瓶装开水)“烘笼儿”和“汤鉢子”(用铜件做成的盛热水器皿)。但人体“烘笼儿”却是我在妈妈身上享受到的绝无仅有的取暖方式。

 

 1972年早春二月,我和一批华西子弟被下放到荥经山区当“知青”。

 

那时爸爸继续关在“牛棚”,妈妈已解放,和四孃一起到学校二广场来送我。“要小心……要小心……要小心……”,大人们的叮嘱随着车轮的转动,飘散了。

 

大山深处是我们的去处,7个发小住进一破旧院落,开始了陌生的生活: 粪水是用背桶背的,一爬坡一弯腰是要倒出来淋头的;下雨天光脚板走山路是要栽跟斗的;上山砍柴背不动最后是要甩一半来丢的;稀脏的手是要抓冷锅巴来吃的;田头薅秧子是要嘿死啄瞌睡的;洗澡是半夜轮流放哨在井边冲的;偶尔打盘“牙祭”是要走60里山路才能实现的;工分是永远挣不够自己口粮的……

 

尽管如此,还是有幸福的事:妈爸们轮流来看我们,我妈来时是深秋。

 

山区的深秋阴冷潮湿,被子摸着是那种“湿扎扎”的感觉,我和两女生挤在一屋,妈妈和我挤在一床一被。我那时已经复发了关节炎,膝盖是红肿的。

 

那几晚都是蜷缩起被妈妈拥着入眠,钻被窝时的冷潮至今还记得,妈妈的心窝紧贴着我的背心,一只手从我颈下穿过,另一只手环抱着我,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呼吸与心跳,她笑说她的身体就是我的“烘笼儿”……,被子的潮气慢慢被妈妈的体温烘干,再慢慢变暖和起来,睡得正香时天又亮了,又该出工了……(那时最盼望老天下大雨,最好一整天都不停,就可以赖床不出工了)。

 

从小妈妈就难得腾出很多时间给我亲密,最长的亲密我记得就是在荥经的大山里,在那些阴冷潮湿的夜晚,她给我当人体“烘笼儿”的时候。

 

妈妈的人体“烘笼儿”是人世间最温暖的取暖方式,从身体到心灵都给我暖透了!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种温暖的感觉!

 

 

第五辑 缅怀妈妈杨式之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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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空穿越七十年。 当年妈妈和伙伴们爬过的银杏树, 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, 枝繁叶茂, 静静地伫立在钟楼旁。

 

不愔世事

 

从妈妈那个年代过来的知识分子,好多都不愔世事,在我的视野中,妈妈又是其中的“佼佼者”之一。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,中国大踏步地走进了“有计划的市场经济”。福利分房即将结束,按照妈妈的资历和相关政策,没有住够的面积可以补齐,于是学校在光明路宿舍给她留了一间午休房,学校房产科还专门给她写了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以证明。

 

前排中间是儿科儿保专家郑德元,右边是妇产科专家杨式之,后排左一是感染内科专家黄安华,中间是肿瘤专家钟知强,右边是泌尿外科专家邓显昭。

 

 

结果没过好久,我妈居然以:“我们科还有医生要结婚,莫得住房”为由,没给任何人商量就毅然决然地把午休房退了。事后,当发现要结婚的医生仍然没有房子住,当发现自己腿脚不灵便爬四楼困难了,当发现自己门诊日没有地方休息时,房子已经回不到“计划经济”时代了。

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妈妈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太不可思议了,属于那种“散脑花儿”,“太瓜咯”!但我晓得,她就是那种懂不起“市场经济”,追求不来“经济效益”,吃不来“欺头”,占不来便宜,耍不来心眼的实在人。

妈爸对物质的要求历来就非常有限,非常乐于满足现状。几十年的住房里几乎没添过一件新家具,用了几乎一辈子的写字台和竹藤椅是她和爸爸的“最舒服”与最爱,房间从未装修过,擦洗得发白的水泥地面干净而铮亮……只有那一柜一柜的专业书籍,一架一架的杂志资料,是我妈爸最为看重的东西,也是我们不能随便去翻动的“禁区”。

在华西,我看到了好多妈爸的同时代人,尽管已成大家,仍然过得是那么简单朴素,但他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与光彩。

在读到杨绛先生100周岁心声“我只想有张靠近窗户的大桌子,能方便写作……”时,我懂了,正因为她们的不愔世事,她们才获得了满满当当的精神财富,成为真正幸福的人!

 

 

 

 

“放他的屁哦!”

 

妈妈是位特别能为病人着想的好医生。

她最看不惯的事就是对病人不负责任,或者手艺“撇”的“瘟瘟”医生。

三年前,药学院的陈国维老师给我讲了件她亲历的事:  N年前陈老师被检查出子宫肌瘤,很大,就诊于附二院某专家,被要求子宫卵巢输卵管分两次手术全部摘完。

“在去医院挨刀的路上,突然遇到去上班的你妈”(陈孃孃原话),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对话:

“你去做啥子?”,

“挨刀”,

“为啥子?”,

“长肌瘤”,

……

“放他的屁哦,乱整!”,

“走,我去给你做!只取肌瘤,三天出院。”

陈孃孃当时喜出望外,就跟我妈上了手术台。一小时后手术结束,病房输液三天回家,七天后妈妈派研究生上门给她拆了线。

至今情况良好。

好医生真是病人的福音!

我妈妈是位真正的好医生!

 

 

给妈妈热饭

 

灾荒年,我们兄妹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妈妈热饭。

那时我们正长身体,可惜没有吃的,经常感觉到饥饿。

粮食实行定量供给,每顿都是去医院二伙食堂打饭。记得妈妈给我们三兄妹每人一个搪瓷盘子和一个铁皮缸子,每次舀饭我们都希望是最大的那一块;每次舀菜都眼巴巴地望着大师傅手里的勺,希望他不要抖;吃完饭,我们都会用开水涮碗和舔盘子……

妈妈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吃饭,我们就把妈妈的饭菜打回来,等她。

 

 

当妈妈一出现在我们视线中时,我们欢呼雀跃,争先恐后去给妈妈热饭。

冷饭在蜂窝煤炉子上被按散后不久,我们就开始尝,“还没有热!”,“已经热了一点点!”,“好像可以了”……等我们意见统一了,把热好的饭菜递到妈妈手上时,我们仨都不敢看妈妈的眼睛:  那三两饭已经不足二两了!

妈妈笑咪咪的,没有一句责怪,三口两口刨完,就又上班去了……

 等我长大后回想起这件事,好后悔哦!

 

第六辑 缅怀妈妈杨式之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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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T波倒咯嗦,抽起来就是咯嘛!”

 

我妈还是那种有时有点悖立的人。

她当医生时,会要求病人绝对服从,而且她会“哄”你,让你不要紧张。年轻时做人流当过她病人,手术前她给我说只有“丁点痛,就象蚂蚁夹一样”,结果不然,痛得很!

她当病人时,有时洒脱得吓死你,有时又嗲得不行。

2008年,因冠脉严重堵塞发生心衰,抢救回来后需告知她病情。记得心内科老主任郎恩普想了半天措辞,委婉地说:“杨老师,您的T波倒咯”, “哦,T波倒咯嗦,抽起来就是咯嘛!”, “心脏病复发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”,“哦,那就是你们的事情咯”,…… 妈妈洒脱得好像在说人家的病情,弄得郎医生反而一下不知所措了。

但是,当2014年眼科给她做白内障手术最后安放晶体那几分钟,她就是不配合,把我喊进手术室坚决要回病房,弄得主刀的范玮医生不断地请求:“杨老师,您再给我5分钟,只要5分钟哈”,我拉着她的手使劲地哄,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。

这个人,真的就是我妈。

 

 

妈妈的手

 

妈妈是一名妇产科医生,有一双灵巧的手。

咋一看,这双手普普通通,白皙瘦削,干干净净,指甲修剪得当,手指修长;殊不知,这双手在她从医的六十年里,不知为多少病人做过漂亮手术,不知拍过多少新生婴儿屁股,不知写下过多少救人处方,也不知写下过多少经典病案……。

 

据我的发小冉兰回忆,她曾经看过妈妈做的一台剖腹产手术,“极为麻利,极为漂亮,就象变戏法一样,三五两下,胎儿就抱出来了,而且病人连血都没有咋个出……”;另外妈妈在看她作人工流产手术时还传有真经:“你咋个这种手法喃?”,“我都习惯了”,“要不得,你要改”!看到冉兰 “瓜”起【1】,妈妈又解释到:“手术动作必须要规范要轻柔,医生动作糙,病人遭不住不说,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”……,多年以后冉兰再回忆起当时场景,仍然十分感叹。

 老年的妈妈,右手手指关节出现了弯曲变形,以食指,中指第一和第二指节最甚。当我究其原因,妈妈笑着说:“这就是妇产科医生的手,几十年抱产钳抱的。”

 我愕然,继而感动!

 

 

 

九十高龄的叔父送的挽词。

 

    

 “杀鸡杀鸭”

杀鸡杀鸭

 小时候有个梦: 想和“豆芽瓣瓣”结缘。

 听着左隔壁郎恩普医生的手风琴声,听着右隔壁方谦逊医生的口技歌曲,再听着院子里丘小庆每天的小提琴声,心里总是有点不静。那时父亲有个木格的口琴,音色很美,可两个哥哥却不让我碰。

 妈爸没有更多时间来培养和发掘儿女的音乐细胞,但却能懂我的梦。

 记得在1969年的一天,我麻起胆子给妈妈说想学小提琴,“真的”?“真的”。“能坚持不”?“能坚持”,“那好嘛”!就简单几句对话后,妈妈就说服爸爸(我家大事都是妈妈宰旨【3】),花70块大洋给我买了把小提琴(那时爸爸的牛棚工资是被扣了的,两个哥哥下放在农村,家里经济并不宽裕,当时的70块钱不是个小数目),让我开始了“杀鸡杀鸭”的体验。

 

 

   摸到后才晓得,小提琴比我想象的难学多了!枯燥的音阶练习,每周一次的还课【4】,让我很快感觉到了乏味。不到半年,原来每周一次的还课就变成了10天一次, 半月一次……。心里很快就打了退堂鼓,但又不好意思明说。直到有一天,听我拉完琴后妈妈无心地说到:“咋个还是拉得象杀鸡杀鸭一样喃?”,我回:“是不是不好听?”, “的确不好听!”, “那我就不学了”!庚即,没等她反应过来,我就逃跑了。再后,只要妈妈一提起这事,我就顾左右而言他……。

  后来,这把小提琴就静静地躺在了房间角落。

  这段经历让我体会到了父母无条件的爱和自己缺乏恒心的德行。直到现在,我仍然感觉到自己与音乐的距离,但妈妈从来不怪我。我想,也许她心里原本也有个音乐梦吧。

 

 

 

离开其实是换一种方式的拥有

今天是妈妈离开整一月的时间,凌晨很早就醒了,睁眼闭眼都是她的身影。

心心念念间,挚友留给我一句话: “离开其实是换一种方式的拥有,是更深刻地放在心里”,思来想去,感觉有哲理。

当亲密身影随时相伴左右,是常情告白的一种拥有,而镌刻在心上的拥有却超越了任何凡间形式,成为另一种精神层面的紧密交融,魂里梦里,千里万里,天上人间,没有任何阻碍与间隔,永远深深地扎在彼此的生命里!

说起来,人这辈子真的不长,下辈子能否遇上还真不一定。想起来,偶然的缘份让我们这辈子在茫茫人海中没有擦肩而过,没有失之交臂,已是幸运之极;你还给予了我生命,让我们能够成为母女,那真是上苍的特别青睐眷顾!更有甚之,还让我们尽情地彼此相拥了62年,相互共享生命中的一切珍贵,这又该是人间何等的修为和福分啊!

但是但是,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会在一个瞬间倏忽而逝!就象现在,我握不住你的手,亲不到你的颊,抱不着你的身体,伸手一抓放开来,只剩下周围一片幻化的虚空!

所以,妈妈,我们只能换一种方式的拥有!在脑海中,在生命里,在心之上,在魂深处,深刻地永远地拥有!

你在天堂看着我,我在人间仰望你,仍然感觉是心心相印,就象你从来不曾离开我!


 

【注释】

【1】 “瓜”起: 四川话, 发楞的意思。

【2】:妇产科有“北林南乐”的大师说法。北是指林巧稚,南是指乐以成。妈妈杨式之是乐老师的弟子。

【3】 “宰旨”: 四川话:作决定

【4】 “还课”: 培训班用语: 上了课以后按照老师要求回来练习后,下一次再去拉给老师听。



【作者简介】

钟慧存 ,退休教师,现年62岁,生在华西坝,长在华西坝,可惜未能从医。不过父辈们的华西精神早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,今后决心为华西精神的传承及发扬光大尽自己一份微薄力量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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