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防(一)

吕东建

 

  一穷二白的新中国,缺衣少粮,国际国内形势,非常严重的制约着中国的经济发展。人民的整体文化素质亟待提高,千年生活陋习也极大地影响着人民的身体健康,医疗卫生十分欠缺。残缺不全的社会结构,在各个方面都千疮百孔,可怜的国民经济,无力整治社会环境,到处污水横流,蚊蝇滋生,人们衣衫褴褛,疾病缠身!城市尚且如此更何况农村,全国大面积爆发血吸虫病, 到处是大肚子病人,没有药物医治,广大的农民苦不堪言。毛主席和党中央号召全国的医疗单位,组织医疗队,到农村去防治血吸虫病。

  爸爸年轻身体好,又有抗美援朝的锻练经历,自然是医院里最佳人选。没人知道要去多久, 只知道四川德昌是一个非常艰苦的地方,有血吸虫病,还死了人。很多人都不愿意去,那是一个谈虎色变的地方!通知要带生活所有用品,一周后出发。

  妈妈为爸爸准备行装,洗漱用具,日常生活用品,换洗衣服包括铺盖卷儿,一应俱全。这个月多花了几十块钱, 这样大的生活开支,更使家里的经济有点捉襟见肘雪上加霜!妈妈顾不得这些,只是千叮咛万嘱咐,“一人在外,小心谨慎注意安全,要常写信回来,无论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们!”临出发前,妈妈又给爸爸带上一包炒面粉,没吃的时候可以应急。天还没亮,我帮爸爸背着一个背包和妈妈一起,到汽车房送爸爸。在汽车房看到的都是我认识的年轻有为的牙科医生, 还有很多送行的家属,大家都依依不舍,像上战场一样,心情沉重!车开动前,爸爸擦着妈妈脸上的眼泪,轻轻地在妈妈额头上亲了亲说,“放心回去吧,家里担子不轻,注意安全!”回身对我说,“你已经不小了,平时太淘气,要懂事,多帮妈妈的忙,多帮妈妈做点家务事,管好自己的学习。 ”

  爸爸他们出发了 ,天还没亮!我好像觉得身上有了点担子。

 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,爸爸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,德昌。

  没有医疗条件,没有药物,每两个人一组背一个急救箱,像撒芝麻一样到各家各户,跟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。爸爸和另一个医生被分到一家住在山顶上的老乡家,这家没人来接,他们认为医疗队是城里没饭吃的,来这里是要吃他们的粮食的,抵触得很。是生产队长来到山下,很热情地把爸爸他们送上山的。冬天的大山上,万木凋零,呼呼的寒风,吹得树木嘎嘎响, 给爸爸他们的印象是原始荒凉,偏僻贫瘠。来到这家的旁屋,推开门,一张大床,上面有些稻草和草席,一张桌子,两条长凳子。 队长告诉爸爸他们,“这家是我们这里条件比较好的,你们就住这里吧。另外,不用你们自己煮饭,跟他们吃,国家给每家人每天补助一毛二分钱的。”

  这家老乡,老小七八个人,几乎全穿着破棉袄,里面是空的,没有衣服。小一点的孩子没裤子穿,大家卷缩围坐在火堆旁烤火。 火堆里,一棵老树根,半燃不烧地冒着青烟,整个堂屋里,弥漫着刺鼻的柴火烟和叶子烟味。 老乡看了看这两个从城里来的医生,卷着身子说,“天冷,早点休息哈,晚上最好不要出去,怕有狼!”老乡赶紧去关上门, 转过身来,“煤油和火柴是要自己买的。”

  两天来,艰苦的旅程,整个人都精疲力竭疲惫不堪,面对着要解决肚子饿,要用点热水洗,要上厕所等等才能休息, 有谁能帮助这两个大老爷们儿?只能按老乡说的,在门口的水缸里,打一点快结冰的冷水来洗。不洗还好一点,越洗越冷, 根本就没法洗。一张烂了边的草席子,上面全是灰,爸爸拿自己带来的毛巾,拍打席子上的灰,他一边弹灰一边学念京剧里的道白,“两个小老儿,怎地过啊!”逗得那个医生哈哈大笑。搞完一切,找了把锄头顶住门, 两人才打开自己的行李铺盖卷儿,挤在一起休息。爸爸很乐观,他说这是软卧,虽然把所有的衣服都搭在被子上,还是觉得冷,但他仗着自己年轻,要硬顶过这第一晚。

  东方发白了,爸爸凑合着躺在床上睡不着,起身打开门,一股凉气冲进屋,非常清爽!虽然常常值夜班, 但也架不住连续不能休息,难免眼睛凹陷,眼圈发黑。出来院子里,看看周围的大山,寒风刺骨,他很感慨这里的生活条件。 远处山脚下的房子上有缕缕炊烟,老乡们开始做饭了。一会儿,这家老乡叫吃饭了。爸爸他们俩去到堂屋, 看到一大家人几乎都没穿裤子,围坐在火堆旁,每人手上端一只大土巴碗,碗里是很稀的几乎是水的纯玉米面粥, 火堆前放着一只碗,碗里面有一个像石头一样的盐石头,每个人都拿起石头盐在自己碗里涮一涮,然后在嘴上抿一抿, 放在碗里,这就是下饭菜,每个人有两块玉米馍。爸爸他们看到这种情况,怎么吃得下啊!?一天吃两顿,不吃就挨饿。爸爸他们不敢拿石头盐涮,喝了一碗,虽然没有盐味,但很热乎。

  吃完饭后,老乡找出家里唯一的一条裤子穿上,要下冬水田。爸爸问他,

  “你不怕钉螺吗?有血吸虫。”

  “不怕,冬水田里没有钉螺,水沟里才有。不下冬水田不行啊,明年一点粮食都没有!”

  冬水田里结了薄薄的一层冰,光着脚的老乡踩破冰层,咬紧牙关,忍着钻心的疼痛,下到冬水田里,冰块和水面淹到大腿上了, 他双手紧握着锄头,一锄头一锄头地挖,不一会儿,他粗糙的腿脚上,满是被冰碴子划的血道子! 在要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号召下,爸爸卷起裤脚,拿着锄头也下到冬水田里挖泥巴。冰像刀子一样在腿上割, 冻得骨头里钻心地疼,浑身发抖,咬着牙坚持着,一锄两锄...,直感到好像要晕过去了!老乡们也好奇, 怎么城里来的干部也下冬水田呢?好几个老乡抄着手在旁边看,都说这个干部好,不怕苦,不怕痛,不怕冻。正好大队书记从旁过, 看到这一场景,气得满脸通红,打老远开口大骂起来,“你们简直太不像话了,怎么要城里来的医生干部下冬水田呢?”他赶紧跑到边上去拉爸爸,一边拉一边说,“他们自己都怕下冬水田,你哪里受得了,快起来快起来。”爸爸好不容易从冬水田里起来,完全冻僵了, 连脚上的泥都洗不下来了。大队书记知道那个滋味,跑过来帮着爸爸洗腿上的泥,一边洗还一边骂, 吓得老乡们不敢说话。要知道,当地的书记就是土皇帝,几乎有生杀大权,没有哪个不怕的。就这样,公社马上就知道了,来了一个第二天就下冬水田的医生,感到非常的吃惊和敬佩。

  爸爸下放的地方,有很多地方没有医生去,老乡们就去公社找医生看病。公社里本来就没留几个医生, 这一下压力太大了,到处是来看病的人。有些人路途远没有办法当天回去,又没地方住,就在屋檐下打地铺, 一定要有医生给他们看病,看不看得好是次要的,只要说有没有病,哪里有病就行。驻守公社的只有两三个人,从早到晚忙得来晕头转向的,中午都没时间吃饭,怎么办?医疗队长找到公社书记反映情况,书记说这还不好办吗,调一部分人来公社,集中解决一下。人员你们定,我来发通知。由于爸爸表现得好,第一个上调名字就是他。

  爸爸在生产队的时间不长,在这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,几乎给生产队里所有人都看过病。通过扣、听、望、问、闻、切等方法,把诊断的大概情况都能告诉老乡们,虽然没什么药给他们,但都告诉他们要注意什么问题, 吃点什么中草药。因为爸爸有一点中医的知识,在给农户们看病时,都是用中西相结合的办法,深得老乡们的信服和爱戴! 在他们的心目中,爸爸是至高无上的生命保证,只要他在,他们什么都不怕。当他们知道爸爸要调到公社工作时,不约而同的都来送行,心里不愿意却没有办法。大队书记,生产队长,连旁边生产队的人都来了。他们拿来很多东西,自己养的鸡,当地的土特产,还有小猪仔什么的。爸爸什么都没有要,只是说,我没走远就在公社,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到公社找我。老乡们还是依依不舍地十里相送!

吕东建於2020年12月20日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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