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东建

 

  家里乱翻翻的,到处都是打包好要托运的家具,这些都是从孤岛天堂搬过来的,现在又都要搬到广州去,真是要人去楼空的样子,让人心里不是滋味。妈妈心里牵挂着我们,又惦记着爸爸。我们兄弟俩支持她去广州,爸爸需要她的照顾, 尽量不让她看出我们的难舍之情和不习惯,打消着她的后顾之忧。妈妈这一走,家就空了,虽然这房子还在,可我们的家就消失了。意味着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家,走自己的路,走我们的人生,没有退路。

   妈妈走后,这种不习惯和以前的生活形成巨大的反差。我们兄弟俩守着这老房子,看着这里的一切,就像这窝里两只羽翼未丰的雏鸟,在等待着,希望他们还能回来!这是不可能的,我们俩彼此都不说,只是各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,希望能尽快适应。不管怎么样,总比在农村里好吧!

   东民每天去上学,都穿一件爸爸原来买的英国空军厚呢子短大衣,深墨绿色,特大圆翻领,还有束腰, 非常别致与众不同。他又把凡士林抹在头上,把头发抹成风都吹不散的那种油腊波,骑着妈妈的那辆刹车、 车铃儿、链盒和护泥板都没有了的红手自行车,连车锁也没有,他叫它小毛驴儿。跑得风快,自我感觉倍儿爽,遇到情况, 就用脚踩在前轮叉后面,这是脚刹车,华西坝的老人儿都知道,他这副打扮十分招惹女孩子眼光。

   有一天早上,马上要上课了,他着急就使劲冲。刚刚飞奔到锦江宾馆时,突然红灯亮了,人行横道上全是人,前面有个警察在指挥交通。他骑着这辆小毛驴儿,对着警察就冲了上去。警察一转身,看着这人飞一样冲到面前, 根本来不及躲避,本能地“哎呀”一声大叫。说时迟那时快,情急之下,东民一个最使劲地蹬华西坝脚刹,就差一毫米就撞上警察时,他的前轮不动了,整个后轮抬了起来,人和车后半部分又给警察翻过去,他自己腾在半空中,“哎呀”大叫一声,一脚登掉小毛驴儿,落下来一把抱住警察, 警察也同时一把抱住他,愤怒地喊“你在做啥子?”人没事,车也没事,也没违反交通规则,两个人拥抱在人行道上。 警察气不过,“慢点儿嘛,你要飞过去嗖。”旁边在人行道上的路人都凝固了。妈妈不在,没人喊早起,迟到就难免了。

   东民告诉我,他班上有个姑娘,在幼儿园那边住,就是每天早上一起去上学在白果树下等他的那人,是药厂冯汗民厂长的三女儿,两人有点儿意思了。“好哇,你看看,我的女朋友姓马,你的姓冯,就是二马。看来,这是天上写好的”。 过了一会儿,我若有所思地问他,

  “这个事情,你有没有想想郭娟,给她说没有”?他苦笑一下,

  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。

       你想,像我们这样没有学历,没有文化,也没有经济,特别是我,还是在大集体工作,什么基础都没有,拿啥子跟人家谈嘛。前一段时间,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情,她家已经开始在刹车了,正是因为这些我们自身条件差。 郭娟非常单纯听话,不可能违背家庭的意愿的。我看得出来,总不能厚着脸皮去缠着人家嘛。不管怎样,在我们的心底里,还可以留下一段美好和甜蜜,虽然有点苦涩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

  我顿时想到我自己的同样经历,两兄弟如此的相似,哎,有什么办法,都怪我们自己吗?我们生在这个政治动荡的时期,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,是被动的。人家要把自己的女儿给谁,当然有自己选择的权利,无可非议的。 既然没有办法,那就接受吧,这就是命!唯一可以亡羊补牢的,就是知耻而后勇。可喜的是我们俩都在走同一条路,知道要有知识有文化的重要。

 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,家宝下楼洗衣服,看我在刷牙,她告诉我,

   “这里所有人都要搬家,这房子要拆”。我一惊,这简直是晴天霹雳,

   “啊?!那么好的房子,为什么呀?”简直不能理解。

  “听说是房梁断了,没法修”。

  “肯定是乱说的,房梁断了?找借口吧。”

  不管是借口还是什么,川医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决定,败家子作风,混账透顶,却没人能站出来反对,没人能阻止。

  在幼儿园那边修的新房子,准备给蓝家和连家各两套,每套都是三室一厅,可以解决他们两家的住房问题。因为是每家两套,条件十分诱人,不要以后就没有了。只要他们两家一搬,这房子就拆定了。至于我们兄弟俩, 在前面十九栋的红房子三楼上,给我们两间,一人一间,算是父母在这里工作过,给予的照顾。没商量,同意也得同意, 不同意也得同意。还算好,没有马上流落街头。

  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,最令人痛心的,最惨不忍睹的时刻要来了,最令人眷恋的、无比温馨的、童话世界里的王国, 就要毁在这帮无赖手中了。痛苦,愤怒,绝望,无助跟随着老房子里的每一个人,只有钟楼齿轮里的这一刻,记载着老房子的昨天。

  第二个周六下午下课回来,我们窗户后面的走廊都已经被拔空,是我们离开老房子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   老房子还能留下什么东西呢?东民看到了火炉台,我们就带着它一起离开吧!

   这帮白痴们,不仅毁掉了老房子,就连大树子,那边的大香樟树,红豆木树,暴疙栆小树林等等,全部砍光,上百年的古树,价值连城的古文物树,无一幸免,满地的锯木灰,满地的泪,满地的残垣断壁!

  只有断臂大公白果树,孤零零地守在路口,目睹了这悲惨的时刻。

老八号,        

我魂牵梦绕的家,

我苦苦追寻的家,

我心里永远的家。

我一生的眷恋,

我梦里的泪珠,

我魂里的惆怅。        

老八号,        

这里的一草一木,        

伴随着我成长,        

这里的一砖一瓦,        

为我遮风避雨,        

这里的节律气息,        

赋予我胆魄和力量。        

老八号,        

我们把爱献给了你,        

我们把情留给了你,        

我们把殇也给了你。        

永远的神秘,        

永远的美好,        

永远的王国,        

童话世界里的王国,        

老八号!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 

   

乃是古堡穿旧袍,        

怎奈苔藓换新貌,        

老树垂泪浇故土,        

海市蜃楼彩虹桥!

  全国电大,统一命题,统一出题,广度和深度毫不含糊,要取得很好的成绩不容易。这学期的寒假考试地点,在龙江路小学。沿着河边,顶着霜冻,我又进了龙江路小学,好熟悉的地方,看到了我原来的教室,想起了我在这里的学习,我在这里的老师, 我在这里的成长,很多很多,回味无穷。今天我以另外的身份,还是在追求着学习,又重新回到这里,感慨万千。没有走好的路,要重新走,没有走过的路,要敢走,否则,就什么都不是。

       放寒假眼看就要过年了,去哪里?姐没心情,来了也没地方。我可能可以去女朋友家,如果她家欢迎就没问题,东民咋办? 不能丢他一人不管,没人陪着又无家可归,于心不忍。从小到大,无论我们走到哪里,大年三十,一定是在家里团圆,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孤单。我们两个都不说,就是心里不好受。

      女朋友家发出了热情的邀请,我顿时松了口气,感到很温暖,也有一点被人收留的惆怅,心情是复杂的。不管怎么样,有地方吃饭,不会有可怜兮兮的样子,不好看。

   两个大小伙子,有着惊人的饭量。一个学期的粗茶淡饭,肚皮里早就是痨肠寡肚的,在别人家,还有点不好意思施展开来, 蹑手蹑脚的。女朋友看出来了,“吃嘛,不客气,就跟在自己家一样,多的是,想吃啥子就吃啥子”。话还没说完, 她妈妈拿着瓢就往我们碗里加饭,不知道给我们加了多少次,那么大的一锅饭,几乎被我们两兄弟吃完了,一大桌牛肉、鸡、鸭、鱼,也几乎没有了。女朋友和她姐看得目瞪口呆,“好厉害啊,天哪,吃了那么多东西,吃饱没有”?女朋友知道我们俩的厉害,也知道我们平时的清淡,跟她姐讲,“好在今天的东西多,要不然还不够”。吃完了,抹了抹嘴,

  “谢谢伯父、伯母、大姐、你”。转过身来,深情地看着她。

   “不客气不客气”,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。小妹儿在旁边做了个鬼脸,

   “还有我呢”?

       “哦,哦,哦,对的对的,还有你哈。”

   小妹儿不饶,指着她爸爸,用嘴做了一个叫“爸爸”的动作。逗得我有点不自然,她姐用胳臂碰她,不准她乱说话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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