淡忘的味道 
 

 周征 
 

       

  又要过年啦,虽然时下正闹金融,经济危机,但招待,应酬,聚会, 团年活动照样接踵而至。每每到了家里吃年夜饭时,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时,味觉已经疲劳了。也少了儿时那种对过年的期盼和幸福感。

    记得文革后期,物质供应好转了一些,过年的气氛也浓些了, 而我家的过年是从推汤圆粉子开始的。在公行道的前坝,我家和李炎家曾是两对门,中间是公用厨房,供两边的住户使用。 平时,几家人逗(凑)钱买了个石磨子,过年前,每户就轮到推汤圆。使用的人一多,有些家要等到晚上才轮得上, 在几盏昏暗的白炽灯下,推磨人的心中似乎充满了盼望,一边耐心,有节奏地转动着磨盘,一边一勺一勺地加入泡Pa(软) 了的酒米和适量的水。磨好的米浆顺着磨子慢慢流入下面的盆子中,再倒入米口袋里挂起来。这时的公用厨房里挂满了白白的口袋, 水滴干后,便可包汤圆了。而这一切都是周婆婆和李婆婆(我兄弟俩的祖母和李炎三兄弟的祖母)来张罗的,正月初一的早晨, 她们都会早早煮好汤圆,呼唤不想起床的孙娃子些,起来啦,汤圆煮好啰。 

    我家年三十总是要炖只鸡的,祖母头天晚上就要开忙。 汤里还要加上一只猪肘子和少许水发墨鱼,这样炖出来的汤很浓,也够一家人多吃几顿的。汤快炖好时,小孩总想先尝为快, 但也只能捞根鸡脚脚吃,或喝点汤汤。想吃鸡腿腿儿,还要等到明天哦。真的等到鸡腿端上桌时,母亲会说,让婆婆吃, 而婆婆总是给我们吃了。我们那时哪能理解得到这番推让中所饱含的亲情呢,只想早点吃到嘴里哦。年夜饭一般是三十的中午吃,除了炖鸡, 还要炸酥肉,煮自家腌制的腊肉,凉拌鸡块,油炸花生米,炒京酱肉丝。而回锅肉这时候是上不了席的, 那是成都人每月领了工资,打牙祭吃的。这时候,吃什么其实都不那么重要,人在一起,就有温暖。

    祖母是郫县人,在乡下有不少的亲戚,过年前,那些朴实的表叔们总会在赶场后,带上一只鸡, 骑着从事贩运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,从乡坝头来成都看望我祖母。祖母也会招待他们喝点小酒,才让他们回去。这时, 祖母总有点担心他们,而表叔总会二晕二晕地说,“二嬢,你转切嘛,我,我莫得事“, 这才一拐一拐地骑车回郫县的合作公社。现在,逢年过节,我也会去看望在上海的姨父姨妈。姨父说, 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汤就是我祖母炖的鸡汤。

    岁月如梭,一转眼,几十年过去了, 祖母的厨艺多少也让我继承了一些。 特别是在留学期间,凭着在锅台边打转时的记忆和一本随身带走的“大众川菜”,也能就地取材,将洋猪儿的坐敦肉熬出灯盏窝来, 再加一调羹李锦记豆瓣酱,起锅前撒把德国大葱,即是回锅肉了,四川人永远的回锅肉。 
 

    近些年来,到是常回成都,看到城市发展很快, 川菜也不例外。各种帮派的也汇集起来,还创新了许多新概念川菜。吃香喝辣,饱了口福,但记忆深刻的却不多。

    记得是两年前的一天,在成都闲着没事,约朋友出去吃饭。“想吃啥子嘛”,朋友问。“不晓得”。“那还是往西门开嘛, 边走变看”。只要人在成都,就会习惯成都人这样去找吃的方式,不像在上海,啥子都是急吼吼的。过了西沿线还是没看到想吃的,“要不然就去郫县,望丛祠边上有家“醪糟肉”馆子,味道好, 还便宜”。到了这家路边馆子一看,堂内只有五六张桌子,街沿上还加了几张桌子,已过了吃饭的钟点,没得几个客人。 坐下后,点了盘他们的招牌菜,现切的醪糟肉(就是一种卤肉),一份水豆豉炒蒜苗,一碗米汤煮东汉菜, 米饭也是敝了米汤后蒸出来的,看起来都是当地的家常菜。一上口,每道菜的味道却是那样熟悉,吃着吃着,似乎又闻到了自己的童年, 回味起那些逝去的岁月,触景生情,也唤起了对祖母的思念。这时,朋友也只是埋头刨饭,顾不上和我讲话, 可能也看不出我心中正在品味那淡忘了的味道。埋单时支付了三十来块吧,后来还加了一瓶啤酒,记不清了, 反正很便宜。离开时,心想还会再来的,就是忽然有一种感觉,怕这馆子连同这味道会消失了。

    或许只能在这种远离尘嚣,悠闲自若的时候, 才能发现平常不会发现的,被现代物质繁华所掩盖的生活本质。这也是喜欢成都的理由,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郫县情结。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2009年1月17日 于上海